不闻鹿鸣

嘿呀。好久不见。

 

灯半昏时

终于还是忍不住赶在结局前,写点什么啊。

写不动长篇,一发完。

文笔寡淡,且看且忘

一.

听闻,近日洞庭湖的一条鲤鱼跃了龙门,竟真真成了龙。

那鲤鱼修行千年一直不过就是条鲤鱼精如今一跃龙门竟还得了道,飞升成了仙。如此惹眼,却只求着天帝去当了忘川之上的小小摆渡人。这事说大也不大,但多少也是能成为六界中闲人的饭后谈资的,心怀叵测的还能结合着当今天帝的身世嚼一阵子舌根。

润玉初初听闻的时候并没什么反应,只神情淡漠地抬了抬手准了他的请求,仍是那副阴鸷难测、喜怒不定的模样。唯有离他最近的小仙侍,不小心窥见了他眼中稀碎的光亮。

但其实,他也不过就是忽而想起了一个人而已。

    “这里的鱼好漂亮啊,就像天上的龙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鱼便是鱼,龙便是龙。怎么会相像。”

    “一样有鳞有尾啊,而且都说鲤跃龙门,兴许龙就是锦鲤变的呢。”

    “道听途说,你何时见过真龙。”

    “见过,朝夕相见。”

那个人说过的鲤跃龙门真成了现实,说过的朝夕相见却成了永不相见了。

润玉低头轻笑,笑自己何故想起她来,不该想起她的啊,那人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么多遍的誓言到头来还不是作了废,还不是没有陪着他走到最后的。

罢了,不过就是万年孤独而已。

他也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么一个人而已。

二.

“若遇上陛下心情不好也不要慌,别说多余的话准备一碗红豆糖水放旁边就好。”

“璇玑宫的一应物品不要乱了摆设,每日都要打扫莫要落了灰尘。”

“魇兽若来找你便要陪它玩,不拘着玩什么只它不喜人碰它肚子……”

一白衣仙侍絮絮叨叨的同刚拨来璇玑宫不久的仙娥交待着,一边带着人沏了茶准备给润玉端去。

“裳云姐姐,你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好好的,陛下为何要你离开啊?你不在我有点怕。”那仙子说的可怜巴巴,表示很是费解这天帝每一百年就换一次近身仙侍的做法。也不怕自己骤然换人伺候不习惯?当真是闲的啊。

“怕什么天帝陛下也不吃人,仔细点就没事的。”说话间已经到璇玑宫门口,那裳云仙子压低了声音最后嘱咐道“院里的昙花都是顶顶重要的,一定要小心照顾。”

润玉把两个小仙子在门口说的那句话听了个清楚,一时间有些恍惚,差点便以为是邝露在教导新来的仙娥。见着来人方恍恍然记起她早就不在了,他身边的仙侍也已经换了有五批了。

最初时伺候过的仙侍都挺好,也都算的上尽心,他却总觉得哪哪都不顺心,眼见着旁人身着青衣在身边侍候便觉得烦的很。

后来他想一定是邝露在身边待的久了,生了依赖了,一时离了便觉得不顺心。对啊,一定只是过于依赖了,完全不是因为旁的什么不知名情愫。一定是这样啊。

他早已经接受万年孤独的天命了,这种无用的依赖感便早该抛弃的,尽管有锦觅在前得了他几乎全部的情感外露,邝露却还是不声不响地成了他另一个例外。

他是天帝,九重天的主人,所以即便只是依赖感他也不允许再出一个例外,所以才定了这么个一百年一换近身仙侍的规定,然后再稍稍顺带着不准九重天的人再穿青色。

“都退下吧。”

仙侍们领了命速速退了下去,像是得了赦令片刻不想多待,天帝原就是淡漠的性子,今日却愈发冷的叫人心惊。

——“邝露你先退下。”

这便是他说与她听的最多的话,如今想来那话竟是冷的骇人了,不知她又是如何微笑着承受的了。

三.

 润玉自坐上这帝位以来,便再未睡过一个安稳觉。或也不对,自他出生以来便是从未有过安稳的。幼时在见不得光的笠泽深处削龙角拔龙鳞不得安生;再大些上了天庭日日小心翼翼也不过是于生存之上,生活之下罢了;后来啊,何其有幸遇上锦觅,又何其不幸爱上锦觅,终究是求而不得的自我感动自我拉扯。

只是如今,再也无人能践踏,千来年的爱恨也终将慢慢淡去,如何,如何还要这般不得安眠。

如何这几日却常常想起她来,绿影绰绰的,叫人觉着好生烦躁。

在很长一段日子里,他曾夜夜入梦,梦到过许多人,他恨过的,爱过的,甚至是有些无关紧要的人都梦到过,却独独从未梦到过她。

璇玑宫的烛火明明灭灭,昏暗的很,衬得屋内的昙花也泛着温暖的黄。

润玉瞧着微微晃动的烛影有些出神,旁人都爱用琉璃灯将满殿照地亮亮堂堂的,唯有邝露,偏喜用凡间的烛火,只用两三盏将屋子照地昏黄温暖。

他先前不懂,如今看来倒是真的,影影烛光,仿佛能照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。

魇兽从外归来,似是瞧出润玉心情不佳,讨好似的用脑袋蹭了蹭润玉,他便笑着轻抚魇兽的头,千百年来,唯有这魇兽陪着伴着了。

“听闻锦觅又为我添了个小侄女,你可想去看看?若是想,便随着叔父去看看她,想来她见了你也当欢喜。”

魇兽欢喜地蹦哒了两圈算是对此表示满意。

“我养了你这么些年,竟比不过她与你不到百年的相处,你果然更喜欢她啊。”润玉轻笑,颇有些嗔怪的意味。

魇兽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,扑腾了几下蹄子吐出一个梦来,却也算不得是个梦。那蓝色梦中只一个青衣女子而已,她言笑晏晏,向着谁在招手“魇兽,来我这里呀。”满目的柔情,却是恍若隔世。

润玉有一瞬的失神,在最开始时邝露也是这样朝着他笑的,带着不加遮掩的情意与真心。润玉仔细想了下,想着她是何时将这情真意切收藏起来的。一下竟是想不出,果真是从前未将她放在眼中啊,才至于如今连回想都这般吃力。

润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低垂着眼眸,苦笑道“原来,你最喜欢的是她啊……”

魇兽早也知道那个青衣仙子再也回不来了,这却是润玉第一次同它说起邝露,它便像是惹了一身的悲伤低低呜咽了一声。

“你可也……想她?”

屋中的烛火似乎更暗了些,魇兽又呜咽了一声与润玉靠地更近了些,润玉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魇兽的脑袋,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“此去经年,你怕是再也吃不到关于她的梦了……”

四.

璇玑宫的仙侍这几日已经交接完毕,那日被教导着的小仙娥便是日后这一百年里润玉的近身仙侍。

只是这仙侍此刻正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,虽不敢抬头偷瞄天帝此时的脸色,但这滚滚的低气压还是压迫地人不敢喘息。她看着面前碎了一地的白瓷瓶,再普通不过的样子,天帝陛下如此生气莫不是这瓶子乃是如今魔后曾经锦觅仙上之物?

天帝与魔尊魔后的故事传了好几百年了,天后之位一直空缺可见天帝还念着锦觅仙上的,如今自己这般毛燥摔了陛下心爱之物触了陛下霉头,这差怕也做不久了。那仙侍这般想着觉得自己有些可怜,裳云姐姐也没说过这瓷瓶要紧啊。

润玉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许久,一挥手便将碎片凝于掌中,用灵力拼回原来的样子,却到底不是原来的瓶子了。

罢了,原本就是连人也留不住的。

“你退下。”又是这般无波无澜的样子。

这个瓶子还是许多年前邝露增予他装玉壶丹心的酒瓶子,是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物件。

原本邝露也是给过他许多东西的,姻缘府的红绳,人间求的平安符,忘川岸边一千年一开花的彼岸花……还有她的一整颗心。皆被他一一回绝了,她也不见恼,还笑盈盈地同他告退。

后来她便也不再送了,那颗心却始终未能再回来。

不过就是旧人留的旧物,没什么重要的,对吧润玉。你爱的从来都是锦觅,从未喜欢过她的,对吧润玉。

对吧,润玉。

润玉觉得自己怕是魔怔了,五百年都过去了,怎到如今愈发频繁地想起邝露来了。可是他分明都记不起她灰飞烟灭时的场景,记不得她临死前是不是还同他说了话,便只记得自己半滴眼泪都没流,更不用说锦觅死那会的悲痛欲绝了。

所以,我果然不是喜欢她啊。

这样一想润玉似乎松了口气,低低笑了起来,笑着笑着眼眶却不知为何染了红色。

五.

魇兽四处食了梦,回璇玑宫时天已将明,润玉向来少眠,早已起了。

见魇兽似比寻常兴奋些,便知它吃到了欢喜的梦。他笑着摸了摸魇兽的头,还未说话便见它一股脑吐出三个所见梦来。

梦中人,皆是 邝露。

而地点皆是洞庭。

——“你不觉我长相丑陋,鲤不鲤鲫不鲫吗?”

“不会啊,银色鱼鳞多好看啊。就像,龙鳞一般。”

“你见过龙?哦,我忘了,你是天帝的仙侍,自然是见过。但龙和鱼终归云泥有别。”

“也许哪一天你真跃过龙门成了龙也说不定呢。可鱼也有鱼的好啊,这八百里太湖如今皆是龙鱼族领土,自由自在的多好。”

——“你便那么爱他?他就要娶别的女人了,你还上赶着要为他准备婚礼?”

“他能如愿以偿,我高兴。”

“邝露,神仙的一辈子那么长,你当真要这样默默无言的跟在他身后?”

“既然心已经给他了,即便是我自己也已经收不回了,我只希望的他平安喜乐。”

“你当真是个傻子。”

——“阿离,我来同你告个别,这八百里太湖还要劳烦你帮着鲤儿守好,邝露在此谢过了。”

她都在笑,这些梦里她都在笑。为何看的人有些想哭,可他明明早就没有眼泪了啊。

润玉将这三个梦看了一遍又一遍,他竟不知还有人这般想念着她,竟不知自己还不如一个同她认识不过几年的人更明白她的心。

那盛着梦的蓝色泡泡终随着太阳的渐渐升起砰的一声碎了,干净地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。

“哪里吃来的梦。”润玉的声音带着些许戾气,魇兽耷拉着脑袋不敢瞧它。

只转念一想,便猜到了这梦境的主人。

一月前跃了龙门的那条鲤鱼。

六.

润玉来到忘川时,那人已经载着凡人的元灵渡过忘川,正停在岸边休息。

那人见润玉前来,只恭恭敬敬的行礼,润玉也不出声,只身上了船任由他慢悠悠划着。

“陛下可是去魔界瞧那锦觅?”

“呵,你倒是敢如此直呼魔后的名字。”

“不过名字而已,又什么叫不得的,又并非六界男子皆如陛下和魔尊眼里心里只容得下她。”那人说话还带着笑,那笑却瞧不出半点温度。

润玉微微蹙眉,不愿与他掰扯别的,索性直言便是邝露。“你同邝露……很熟?”

“比不得陛下同上元仙子的情谊,臣只是心悦仙子而已。”

润玉不自觉将眉头皱的更甚,千百年来他很少将自己的情绪外露至此。

“以你的心气,知她已……神形俱灭,怎会再上天求在这忘川当个船夫。”润玉抬眸接了他的目光,感觉的到他渐渐凝聚的愤怒。

“若不是听闻这忘川之下都是亡魂,我想寻一寻她的一魂半魄,谁愿意好好的鱼不做偏要拼了命去做什么龙。陛下,当初魔后灰飞烟灭那会儿您可是想尽办法的想让她复生,怎的到了邝露却是没见你掉一滴眼泪,你怕不是连她怎么死的,为了谁而死的都忘了吧。”

润玉再也听不进他说的话了,只反复念叨着那一句。

怎的到了邝露却是没见你掉一滴眼泪,你怕不是连她怎么死的,为了谁而死的都忘了吧。

船不知何时已经靠岸,润玉觉得整个人都虚晃晃的,脚下也在发飘,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到了璇玑宫。

想起来了啊。原来她是同自己告过别。

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,若是无人斥责,他竟不知还要花多少年才能记起,不知还要自欺欺人多少年。

七.

自锦觅与旭凤修成正果后月下仙人便渐渐没那么忿忿不平了,却依旧不怎么理润玉,路上远远瞧见了也会避开,避不开便只当瞧不见。

今日原是在玉柳寒谭同彦佑品茶聊话本,却看见润玉着宽大的白衣摇摇晃晃地不知从哪里走来,缓缓的,一步一摇的,仿佛走在刀剑上。

慢慢走的近了,两人才看清他满脸的泪,满目的伤。一步一泪,仿若整件白衣都是沾满了泪的。

彦佑缓缓起身,目光随着他缓缓前行,他觉得恍惚,只觉得越过隔着千百年的尘埃他又看见了那年初识的夜神大殿。

“润玉……”月下仙人出声唤他,他有些慌,他想不到他以为已经狠到极致的当今天帝竟还会失态至此。

“润玉。”他又唤了一声,依旧得不得丝毫回应,连脚步都没有半分的停留。

和彦佑对视一眼,终究还是在他身边不远不近跟着,好不容易才安定了的六界可别再起什么波澜了。

从忘川到璇玑宫他走了快一日,去时太阳才初升,归来已近黄昏。

他脚下不察,被自己宫殿的台阶绊了下,便直直往前扑去摔在这还缭绕着仙气的冰冷地上。

彦佑和狐狸仙忙上去扶,起来后他已经停了落泪了,看起来也神志清醒了些,轻声唤了声叔父朝着两人苦笑了一下便又推开搀扶的手,跌跌撞撞地往寝殿里走。

周遭的仙娥侍婢早已吓地匐在地上不敢抬头,月下仙人和彦佑立在院中实在是想不通是出了何事,只见屋子里的灯光都被他一挥手全灭了,而后点上凡间再寻常不过的蜡烛。两三盏,明明灭灭的。

月下仙人原是个急躁性子,如今却踌躇了几番才同彦佑踏进屋子中。

润玉正坐在床上,见他们近来便朝他们笑,他说“叔父,彦佑,你们看,在这烛光下是不是就连我也可以看起来暖暖的?”

他们不知他在说些什么,只觉得那悲伤便是快装满这整个屋子的了。

“龙娃,你这是怎么了,叔父年纪大了,禁不得吓了。”时隔了那么多年,这是他第一次再叫他龙娃。

“叔父,我想起了一些事,我好像也真的失去了一个人。” 一个很重要的人,我好像爱她啊。

润玉想大约是他做过太多坏事了,所以才叫他想起,还记得那样清。

多少年前了呢?许多许多年了。

那时天魔大战,水神锦觅以死平息战乱换六界安稳。虽事后水神得以复生,天魔两界也约定永不再战,但那时天帝是用了禁术的。穷奇的力量何其强大,渐渐的便不受润玉所控了。

穷奇一出,六界又是一场灾难。他怕伤人便把自己锁起来,求着旭凤杀了他。穷奇已和他同身同体,只有他死了才能叫穷奇永世不再生。

他那时渐渐已没了自己的意识,满目浑浊,记不得邝露所言所求。如今竟是忽地清明了,连她那时眼角的泪都清楚了。

旭凤执剑而立,邝露跪着求他为他辩白。

至始至终不问对错永远站在他这边的,唯有她啊。

“二殿下,陛下他不会伤人的,求您帮他。”她说着朝他行大礼,等他开了口才将头抬起。

“你不求我不杀他,求我帮她,你知道救他的方式?”

“是。和穷奇签订契约共用一命,那我便以命换命就是了。”

“……你,何苦为他做这么多。”

“邝露不只是想救他,也想保这天界安稳。陛下为天帝以来,除了那场大战其他政绩大家都有目共睹。若是此时天界易主不知又该是徒添多少亡魂的。况且邝露相信,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天帝,即便现在不是,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天帝的。”她说话时还是朝着润玉笑的,即便那时他早已识不得任何人了。

旭凤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叔父总说她与锦觅像了。

“你为他做这些,他不见得会感激,你便也无悔?”

“原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决定,他同不同意,感不感激,又有什么关系。邝露只求殿下成全。”

旭凤长久说不出话来,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,缓缓道,“你便,再与他告个别吧。”

“谢殿下成全。”邝露朝着旭凤的背影再是一拜。

她盈盈走到他身边,伸手替他拢着头发,她的殿下啊,平生是最爱干净的了,一会儿醒过来也要看着自己干净体面的才高兴呢。

她忽然有些庆幸,庆幸他从未将自己放于心上,如此他便也不会心伤。两不相念了,这才是划算买卖。

“天帝陛下,此后安好,上元仙子告退了。”她含泪笑着,一如往常叩拜,低头时泪才落下化成了衣裙上的一块小小水渍。

从来都是你让我退下的,这次便让邝露先告退吧。

那之后,璇玑宫的灯一应都换了烛火,三三两两,昏黄泛暖。

后来,他开始梦到邝露,每每都是笑着的,他便在梦里也跟着她笑。

后来,原本只睡一两个时辰便够的天帝开始贪睡。

他想着,她若肯夜夜入梦便也不算食言,当是以另一种方式陪着他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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